⚖️施工中⚖️


“横贯大地的这条令人伤心的铁链,
下自布尔曼,上和普罗米修斯相连。
这六千年的历史,上上下下的范围,
可怕、残忍的链环拴住了整个人类,
这锁链起自土伦,系在高加索山脉。”


缚于高加索山上的普罗米修斯,另有不亚于盗火的壮举:他教授人们天文、数学、艺术、医药和农耕——一言蔽之,如何用教育和它的果实:劳作和创造摆脱蒙昧与穷困。
(cf. 古斯塔夫·施瓦布《希腊古典神话》)

这锁链的另一头呢?是土伦,是冉阿让。

他和普罗米修斯一样,从作为统治者的神明处偷盗。起点有意或是无心,皆在诚实和良心处结束。

狱中,这个“性灵的人”学习读写和算数;受苦之余,他审问自己、审问社会,审问上帝。被奴役的冉阿让判了一切的罪,他感到被抛弃的怨恨,觉得“心狠起来了,变得天不怕地不怕”。

他十九年来没有落泪,如同海边矗立着的一块黑森森礁石。日头照在他赤裸的脊背上他的身体便烫任何人的手,太阳落下去他就迅速变得冰凉,白天黑夜一样不近乎人情地生硬。这情形直到他遇见卞福汝主教才有所改变。冉阿让盗窃的银器,变成了一种在当时的背景下,无论如何都不该是有他这样经历的人所拥有的东西:一个诚实、有良心的灵魂。他为恶行惊愕不安,以至于落泪了。

在滨海蒙特勒伊,我们看到冉阿让(作为马德兰)开设烧料细工厂,把工作和面包带给这座曾经囊中羞涩的城市的男男女女。他增加医院床位,高薪津贴教员。当地人为此大惊。

的确,这也是冉阿让“盗窃来的”一小片光明。

这时候的他说:“政府最重要的两种公务员,便是乳母和小学教师。”

高加索山上的折磨经日持久,同样地,冉阿让内心的激烈震荡自他离开土伦,到几乎他生命的结束也没有停止。《悲惨世界》第五部第六卷第四章的名字即取自普罗米修斯的神话,叫做“不死的肝脏”;冉阿让知道他的逼问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和一个足以刺伤他内心的决定,可他,非问不可。

“可叹的是,我们见到多少次冉阿让在黑暗中被自己的良心所擒,不顾死活地和它搏斗。

闻所未闻的恶斗!有时是失足滑脱,有时是土地塌陷。这颗狂热追求正义的良心多少次把他箍紧而压服!多少次,这个不可逃避的真理,用膝盖压住他的胸膛!多少次,他被光明打翻在地,大声求饶!多少次,主教在他身上,在他内心点燃的这个铁面无私的光明,在他希望看不见时,却照得他眼都发花!多少次,他在斗争中重新站起来,抓住岩石,依仗诡辩,在尘埃里打滚,有时他把良心压在身下,有时又被良心打翻!多少次,在支吾其辞、在以自私为出发点的一种背叛的似是而非的推论之后,他听见愤怒的良心在他耳边狂呼:'阴谋家!无耻!'多少次,他执拗的思想在无可否认的职责前痉挛地辗转不安!对上帝的抗拒。悲伤的流汗。多少暗伤,只有他自己感到仍在流血!他悲惨的一生中有过多少伤痛!多少次他重新站了起来,鲜血淋淋,受了致命伤,碰到挫折,于是恍然大悟,心里绝望,灵魂却宁静了!他虽然失败,但却感到胜利了。他的良心使他四肢脱臼,受到百般折磨,筋断骨折之后,就站在他上面,令人望而生畏,这良心光芒四射,在安详地向他说:'现在,平安无事了!'”

而普罗米修斯如何才能摆脱困境呢?除非有另一个人心甘情愿为他献身才行。

而冉阿让也最终惊恐地、欢快地、恍惚着、颤抖着对来寻他的珂赛特和马吕斯叫出:
“是你呀!你在这儿呀!你原谅我了!”
“您也是呀,您也原谅我了!……谢谢。”

(我斗胆猜测,被鸡汤博误载万千的"The darkest night will end and the sun will rise. --Victor Hugo(其实词作者是Herbert Kretzmer)",来源莫非是这一章的名字,黑夜后面有天明。)


冉阿让,最后结束于荒草隐蔽,雨露冲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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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一题外话:
加缪说:“如果普罗米修斯归来,现代人会如古代诸神那般待他:以人道主义之名将他钉上悬岩,而他恰恰是人道主义的先驱。羞辱这位失意的受难者的敌视之音,正是回荡在埃斯库罗斯悲剧开场的那些声音:武力与暴力(Power and Force;克拉托斯与农亚)之声。”

雨果亦有:

“最后还有一个问题,但这个问题无法作答。马吕斯感到这个问题象把钳子。冉阿让怎么会这样长时期地和珂赛特生活在一起?上天开的是种什么样的可悲的玩笑,要让这个孩子接触到这么一个人?难道上界也铸有双人链,上帝喜欢把天使和魔鬼拴在一起?难道一个罪人和一个纯洁的孩子在神秘的苦难监狱中可以同房作伴?在这被称作人类命运的判刑人的行列里,两个人的额头可以挨得如此近,一个是天真的,另一个是可怕的,一个沐浴着晨曦的神圣白光,另一个永远被一道永恒的闪电照得惨无人色?谁对这莫名其妙的搭配作出了决定?以什么方式?是一种什么样的奇迹使这个圣洁的孩子和老罪犯共同生活在一起?谁把羔羊和豺狼拴在一起?还更使人莫名其妙的是,去把狼拴在羔羊身上?因为狼爱羔羊,因为这野蛮人崇拜这脆弱的人,因为,九年以来,天使依靠恶魔作为支柱。珂赛特的幼年和青春,她的出生,这童贞少女向着生命和光明发育成长,都依靠这丑恶汉子的忠忱护卫。在这一点上,问题一层层解开了,可以说出现了无数的谜,深渊底下又出现深渊,致使马吕斯在俯视冉阿让时不能不晕头转向。这个断崖绝壁似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
(第五部,第七卷,第二章)

还有一个和冉阿让看似没什么关系(可闭嘴吧你为什么不直说了呢)的小发现:

一伙凶猛而不严肃、残酷又热忱的自卫队,处死了爱着埃斯库罗斯的起义者让·勃鲁维尔。

我先注意到的是这一点。而如果参看那之后的第五部第一卷第五章,安灼拉在街垒的演说,有:

“平等有一个工具:免费的义务教育。要从识字的权利这方面开始。要强迫接受初等教育,中学要向大家开放,这就是法律。同等的学历产生社会的平等。是的,教育!这是光明!光明!一切由光明产生,又回到光明。”

ABC的朋友们走入充满曙光的坟墓去;潘多拉的盒子里永远监禁着希望。这些年轻人曾经建造街垒的道路再度变得平坦,那时的铺路石板间流着鲜血,然而也还是被时间冲淡了。谁的名字也没有刻在上面。

“他安息了。尽管命运多舛,
他仍偷生。失去了他的天使他就丧生;
事情是自然而然地发生,
就如同夜幕降临,白日西沉。”

一个补充(特别特别谢谢wb的青山姑娘,她提醒我阿让没有一刻是脱离他的fellowmen的):

Les Miz音乐剧Epilogue,上下文是:

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 lost in the valley of the night; it is the music of the people who are climbing to the light. 


For the wretched of the earth, there is a flame that never dies, even the darkest night will end and the sun will rise.


Jean Valjean的"Val"意为“山谷”,和这里的"the people lost in the night"想必是有呼应的。他作为主人公是"les misérables (the wretched)"中盗火(the flame that never dies)的一个,更从未脱离他的同类、他努力攀登的fellowmen。


个人以为,这里升起的太阳,和公白飞所盼望的日出、热安仰望的星空,还有弗以伊桌前的灯火是毫无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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